香港勞權監察總幹事蒙兆達在2022年二月接受自由亞洲電台訪問,談到離開香港的前思後果,以及在英國如何繼續關注和監察香港勞工議題。
原文於2022年2月22日刊於自由亞洲電台
在我離開前一個月,有國家指派下來的中間人約我見面,一個月內約見我三次。
蒙兆達
記者:呂熙
英國啟動BNO簽證計劃後,掀起香港大規模移民潮,然而不少港人卻形容「這不是移民,而是走難」。對於政治高危人物而言,BNO簽證更如同「逃生門」,拯救他們投奔自由。他們當中,有人到英國後選擇隱姓埋名,低調生活;也有人努力尋找新的定位,希望能在外繼續為在港戰友發聲,盼望有一天能重回故里。這一集,我們來傾聽香港職工盟前總幹事蒙兆達的移英故事。
「我在這裡特別想和屬會以及香港人,講聲對唔住,我哋職工盟撐唔到落去啦!」2021年9月19日,香港職工會聯盟(下稱「職工盟」)主席黃迺元宣布,職工盟將啟動解散程序。
當時已身在英國的職工盟前總幹事蒙兆達,透過片段看到在港戰友淚灑記者會,心情矛盾而複雜。「職工盟解散,就好像自己心口被挖了一個大洞,好像生命很多重要的部分都被挖空,是很難填補的空虛感。」
投身工運26載,眼看耗盡半生青春建立的職工盟頃刻被瓦解,蒙兆達腦海浮現一個個昔日戰友的面孔,包括仍然身陷牢獄的前職工盟秘書長李卓人,以及前主席吳敏兒。
一個月內三度「被喝茶」 劍指李卓人
就在職工盟宣布啟動解散程序前兩天,蒙兆達坐上飛往英國的航班,並公開宣布辭去職工盟總幹事一職。這個決定,艱難而痛苦。其實在離港前一個月,他也曾嘗試力挽狂瀾,希望保住有31年歷史的職工盟。
「在我離開前一個月,有國家指派下來的中間人約我見面,一個月內約見我三次。」去年八月中旬,有人開始接觸他,他一度疑惑應否赴約,但和職工盟核心成員商討後決定應約,盼能在風高浪急的局勢中掌握更多資訊,以評估職工盟可否支持到最後。
會面期間,對方不斷查問職工盟接受外國資助的問題。蒙兆達解釋,這些資金是國際工會之間的合作,用於倡議勞工權益的項目,無關政治,不料對方進一步把目標,鎖定在一個人身上。
「對方聽完後沒有罷休,繼續追問我們秘書長李卓人在這些項目中的角色,以及他個人本身對外有何聯繫、收受甚麼資助。我對這些問題拒絕作進一步回應。」
最後一次會面期間,對方明確提出,想轉介蒙兆達和香港國安處見面,回答國安處的問題。「我當然斷然拒絕,我認為沒甚麼要跟香港國安處說。會面後我自己評估情況,我面對的政治風險已迫在眉睫,因為反映政權和國安處已鎖定作為職工盟總幹事的我,是調查對象,同時有機會想透過我去打擊李卓人和職工盟。」
公民組織只是「自願解散」?
當事人「被喝茶」、被威脅出賣戰友的個人經歷,鮮為外界所知,然而自《港區國安法》生效後,這些暗中進行的動作,配合港府高官以至親北京媒體的口誅筆伐,在明在暗,掀起香港史上最大規模的公民組織「解散潮」。
去年8月,舉辦大型和平集會已有18年的「民間人權陣線」(民陣)宣告解散;接著倒下的,是有48年歷史的全港最大單一行業工會「香港教育專業人員協會」(教協)。
而一直堅持紀念六四的「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」(支聯會),先被港警國安處指控為「外國代理人」,多名常委拒絕應警方要求提交資料後被捕,部分人再被加控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」,組織被迫解散。
壓力下,公民組織逐一倒下。對於外界批評,港府高官總是以一句「自願解散」,把責任撇開。
既是職工盟總幹事 也是女兒的爸爸
民陣、教協、支聯會解散後,擁有78個屬會的職工盟亦岌岌可危。由於擔心家人的安全,蒙兆達去年5月已安排太太帶著兩個女兒赴英,原本以為無後顧之憂,便可以留在香港守住職工盟陣地,履行對李卓人的承諾,但無奈香港政局在幾個月間急速惡化,職工盟核心決定解散,蒙兆達也決定盡快離開香港,無法陪伴職工盟走到最後。
「我很理解自己作為總幹事,是組織的關鍵人物,如果我離開,一定會對組織帶來很大的震盪。但我除了是總幹事的身份,我也是兩個女兒的爸爸,如果我出事要坐牢,我太太就要獨力扶持整個家庭,帶著兩個女兒,為生計和養育承擔一切,這是我很難想像的後果,所以我也被迫要作出痛苦的抉擇。」
從決定到出發,只有幾天時間,連行裝都不夠時間收拾,但蒙兆達更關心的,是向組織核心成員交代決定,並交帶職工盟要務,盡力把自己離開的影響減到最低。而這一切,都必須低調進行。
香港工運不死
作為香港其中一個最大工會聯合組織,職工盟一直爭取工人「集體談判權」及最低工資,也曾推動多場工運,包括2007年持續36天的「紥鐵工潮」、以及2013年歷時40日的「葵青貨櫃碼頭工潮」等。大大小小的戰役,都刻印在蒙兆達心底。
雖然職工盟被迫解散,但他堅信「哪裡有壓逼,哪裡就有反抗」,香港工運不會就此消失。相反,他有信心職工盟撒下的種子已散落四周,工人運動會化整為零,不再由上而下動員,而是在各行各業擴展,推動改變。
在英尋找新定位
雖然已身在英國,蒙兆達的心思仍和香港工運戰友緊扣在一起。他計劃和其他移英工運戰友成立非政府組織,繼續關注和監察香港勞工權益情況,包括撰寫有關香港勞工權利狀況的監察報告、在聯合國及國際勞工組織平台,處理香港違反勞工公約的申訴等。
「我們希望可以利用在英國相對自由的空間,去做一些在香港已很難再做的事。把香港勞工抗爭的消息和需要,帶到國際工人運動的平台上,希望國際工運力量繼續保持對香港工人抗爭的支持。」
移居英國4個多月,他形容自己已比很多人幸運,一家四口可以在異國團聚,新生活亦適應得不錯。努力融入當地生活之餘,他仍寄掛香港情況,繼續緊貼香港消息,並珍惜在自由國度為香港發聲的機會。上個月,他和太太及朋友一同參與當地支持香港新聞自由的活動,希望讓仍在香港生活的朋友知道,他們並不孤單。
BNO簽證——逃離災場的一扇逃生門
英國政府啟動BNO簽證計劃一年間,成千上萬港人離開香港,到英國投奔自由,當中包括像蒙兆達一樣的政治高危人物。有人到英國後選擇隱姓埋名,低調生活;也有人像蒙兆達一樣,努力尋找新的定位,希望能在外繼續為在港戰友發聲。對他而言,BNO計劃為他提供了救生門,拯救他逃離巨大政治風險。
「我覺得就像一個逃生門,就像香港是一個火場,火燒得愈來愈厲害,BNO簽證就像提供了一個逃生門,讓你有機會可以逃離災場。」
離開是為了回來
他和很多移民港人一樣,離開只是別無選擇,始終盼望有朝一日,可以回到香港重聚。「大家仍然有一個盼望,就是有一天可以回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,而這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只有一個,就是香港。」
他說:「這個身份認同是無可替代的,並不是由你拿著的護照的顏色、或你所居住的地方決定。這個身份是源於你的所思所想,源於你所相信的文化和價值。所以無論到哪裡,大家都很清楚,大家是香港人,這是不會改變的。」
被問到對於留下來的人,有甚麼想說,他緩緩吐出這一番話:
「當覺得疲倦,當覺得受挫折時,大家要對自己好一點,唔好一味『頂硬上』。大家要保重自己,這是一場長期作戰,一定要鬥命長。雖然我已不在香港,但仍然很希望他們知道,我的心沒有改變,仍然很想和大家一同並肩作戰。」
對於無數離散港人而言,「離開是為了回來」,在重聚以前,願你珍重。